蒋美柳

2009年5月17日星期天，中心休息日。下午两点，一位姓赵的东北籍男子打来电话，说要杀法官，理由是法官在审判他诉讼的劳资纠纷案中贪赃枉法。他说：“自己主要不是在乎钱，而是做人的尊严，以前砍过人坐过牢，我已经将法官的住址、电话、孩子上学等情况都摸清楚了，只等判决结果，如果我败诉，就马上动手。”他的声音沉闷而急促，透露出心中难以抑制的愤懑和烦躁。

中心副主任张月武劝导他要头脑冷静，不要卤莽行事。30分钟的热线通话，让他的情绪有了一定的舒缓，但他仍然没有打消报复的念头。张主任当即向徐景安主任作了汇报。徐主任指示派咨询师主动跟他联络，一定要避免恶性事件的发生。

5月18日，当班的咨询师蒋美柳拨通了赵的电话，和他聊了10多分钟，从专业的角度对他进行了疏导，并告诉他中心的地址，嘱咐他一定过来面询。可是，一连几天，他都没有如约前来，中心领导非常担心。5月23日，又安排当班咨询师曾晓霞给他去电话。曾老师进一步了解到，他到法院起诉之前，曾到劳动局反映过，也找过检察院，都没有用，因此认定是厂方“疏通了关系”，怨恨社会不公，怨恨官员腐败，心里咽不下这口气，还说正在托人买炸药。这一情况很快汇报到徐景安主任那里，徐主任决定亲自与赵面谈。

5月25日下午两点，赵如约来到中心，显得心事重重，神情凝滞，不愿多说话，向徐主任递上一份宝安区法院的《民事判决书》。他以没有签订劳动合同为由，要求厂方支付双倍的工资、加班费、劳动违约金以及奖金差额，合计人民币23655元。法院查明：双方签订了劳动合同（起止时间从2008年1月1日至2010年12月31日），已发了工资、加班费、奖金，原告2008年3月22日以“家里有特急事”为由向被告递交了辞工书，因此不属于用人单位违反合同法解除或终止合同。法院判决：驳回原告的全部诉讼请求。

徐主任问他判决书陈述的是否是事实，尤其是有否签订劳动合同是关键。他说，曾经给他一张空白的劳动合动，让他签字，他是2007年7月24日入厂的，现在改为2008年1月1日入厂，是厂方作了涂改。因此，他认为所签的劳动合同无效。当他陈述这一事实时，法官不愿听，多次催他讲下一个问题。他认为，这是法官有意袒护厂方。徐主任向他解释，你诉讼的事实依据是没有签订劳动合同，现在变成是劳动合同无效，这就要重新举证，不是你单方面一说，法官就能接受的。徐主任又问，你有没有那份涂改的合同？他说在厂方那里。徐主任说，你原来举证错了，现在又没有证据支持你，这个官司肯定输，这就不能怪法官。

他接着说，这件事的起因是，他是课长，在管理中与员工发生冲突，打了员工。厂方劝他以“家里有特急事”为由辞职，给他2000元补偿。他辞职后，这2000元也不给，明显是厂方的一个圈套。他打人不对，但是是在管理中发生的，厂方这么对他，很不公平。到处投诉无用，只得求助法院。而法官不愿听他陈述，就作了这个判决，他咽不下这口气。于是花了500元，请了一个律师向深圳中院上诉。5月15日开庭，判决很快就要下来。估计是败诉。他花了2000元，找了黑道的朋友，对宝安区法院的审判长郑国雄一家已踩好点，车子、妻子、儿子都了解得一清二楚，就等中院的判决一下就动手。

徐主任说，先不谈这件不开心的事，谈一下你的经历。他说，他是哈尔滨人，初中毕业，93年犯事，受人委托砍掉一个人耳朵，被判刑。出狱后来广州，在黑道上混，有吃、有喝、有钱。后来听了一个老者的劝说，离开广州，来深圳打拚。他的理想是开宝马，可现实太残酷。这几年一直碰壁，他想搞个体经营，因为有前科，找不到担保人，老家也不给开证明，注册不了。做生意，有人欠他钱，正道上找不到解决办法，托黑道打一个电就搞定了。后来就打工，什么都干过，工资低不说，老被欺负。就拿现在他当快递，一个月1500元，给一份空白的劳动合同要你签字，不签，就别干。签了字，你一投诉，资方就按他有利的填。我弄丢了一份快递，并不值钱，就罚我2000元。也不给我办居住证。我知道，不能与黑道混，否则人生就会划句号。可是，这个社会哪有讲理的地方。我什么部门都找过，信访、劳动、检察、法院还有市长电话……可都没用，心里很憋气。

徐主任说：你生活在底层，确实不容易。社会上很多不公平，也不是一下都能解决的。你能离开黑道，说明还是明智的。但给你一个忠告，你一定要克服冲动的毛病。你的潜意识里有一个自我定位，我就是卤莽汉，我就是爱冲动，谁要惹我，我就不客气，不管后果如何。你过去犯过事，后来又打了人，现在又要杀法官，不想想遇事该怎么应对？这次败诉，不能怪别人，是因为缺乏法律知识，不应该以没签劳动合同作为事实与理由，而应该是打劳动合同无效的官司。既然败诉了，就不该再花500元的律师费上诉，更不该花2000元买黑去报仇。你现在这样冲动，要杀人家法官、妻子、孩子，完全没有道理，不能自己没有做对事，就迁怒于人家。更不应该为这事，让自己人生划句号。这是不值得的。你离开黑道很对，又找黑道是错。你要给自己的脑子换一个软件，我遇事不冲动，思考一下怎么应对，找不到办法，就向人请教，原则是保存自己，解决问题，不能把自己的生命、前途搭进去，这样来解决问题又有什么意义呢？你才35岁，日子还很长。不要动不动就发火，打人、伤人、杀人。这件事，就算吃个亏，没有什么过不去的。

小赵听了有点醒悟，但是他说，我已退不回去了，就算我不干，只要中院的判决书一下来，那帮弟兄就会动手。徐主任说，你出的钱，不要他们干就是了，怎么会不听你的？他作了解释，终于听明白，他不能在道上丢脸，也阻止不了他们动手。后来，他终于想出一个办法，搞一份假的判决书，说是胜诉了，他们就不会动手了。徐主任觉得时机成熟，对他说，男人讲话要算数，那就“拉勾”吧，承诺放弃报复法官的念头。小赵很痛快地伸手拉了勾。

后来徐主任与他聊起了今后的打算。他拿出一叠纸，是他写的各种建议，包括对深圳未来的设想，其中包括组建劳动警察，让人看到小赵的另一方面，对未来的思考和希望。这与刚才要杀人的小赵判若两人。这给我们深深的启示，人啊，还是要引导！他对情感护理中心非常有兴趣，说以后赚了钱，一定资助我们。他要去上班，匆匆走了。想不到，到傍晚时，他又来了，捧了一个西瓜，表示对中心的感谢。

望着这个长得黝黑、身高一米八的东北小伙的背影，中心工作人员感到欣慰。深圳避免了一场可能发生的惊天大案……